江湖骗子（六）
/敖子逸×黄其淋
[陆] 是龙
太阳落山之时黄其淋回了家，叫了两声“小逸”没人应答，进了屋发现人躺在床上，面色不太好看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他快步走到床边，俯下身关心问道。
敖子逸睁开半阖的眼，声音已是有气无力，嘴上却说：“我睡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显然是病了。黄其淋去摸他的额头，果然在发烫。
“我带你去易大夫那看病。”说着，黄其淋把人扶起来坐，要给他穿好外衫。
“真的不用……”敖子逸这时候倔得很。黄其淋顾不得多想别的，一心觉得他的身体最重要，偏偏他又逞强，急了难免生气。
“那你躺着吧我不管你了。”
他作势要走，敖子逸忙拉住他的手腕不放人，用了点劲把人拉过来坐下，双手从背后环抱住他，把脸贴到了他的背上。
“其淋……”
黄其淋浑身一颤，头皮都发麻：“不要这样叫我……”
要死了，这太苏了。
“其淋，其淋。”敖子逸大概是病糊涂了，抱着人在他耳边一个劲地喊名字。
黄其淋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化了，他努力平稳心情：“听话，去看病，生病就要看大夫吃药，你娘不会连这个都没告诉过你吧？”
敖子逸胡言乱语：“不看大夫，看你就够了，其淋……要其淋亲亲，其淋亲亲就好了……”
可怕，生病怎么跟醉酒似的，黄其淋感到太阳穴发疼，捡了个三岁小孩就是要受罪。他把人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拿下来，转过身去亲了亲敖子逸的额头。
对方自然不会满足于此，看上去病得不轻，接吻倒还是轻车熟路。
一吻完毕，再去蹭蹭黄其淋的鼻尖。
就真的是一只大型犬啊，黄其淋拿他没辙。
然后敖子逸就这么睡着了，黄其淋憋了一肚子气，无可奈何。
一觉醒来之后，敖子逸就真的病好了，又恢复成活蹦乱跳的他，好像那个病怏怏躺在床上的人不曾出现过似的。
他身上太多可疑之处了，黄其淋不是不在意，只是每次想摊开来问个明白，又因为他纯良无邪的笑容暂时打消了念头。
问不出口，还是等他主动说吗。
就算相信敖子逸再怎么身世不明，也不会伤害自己，黄其淋还是觉得，他们之间存在的这个问题，必须要有解决的一天。
最后一包药熬完，黄其淋身上的伤就能彻底痊愈了。再加上自己偷偷加的一味“药”，他大概半辈子都不会生病了。
前几次独自出门，敖子逸都是躲到长江里变回原形拔自己的龙鳞去了。比起被黄其淋怀疑，更惊险的是上一次在街上被几个化成了人形的虾兵蟹将撞见，追在身后喊了一路“小太子”“小太子”“快跟我们回去”“龙王要发怒啦”。
估计是奉父王之命来人间抓自己回去了。
敖子逸知道自己早该回去了，也迟早有一天必须回去的。可只要多留在黄其淋身边一天，他就越舍不得走，越想多留一天，一拖再拖。
黄其淋教会了他人间的许多东西，带他做了许多以前从没做过的事，骗人耍人，躲藏逃跑，烧菜做饭，下河抓鱼，捕蜻蜓斗蛐蛐，夜晚到树林里看萤火虫，清晨坐在山坡上看日出。
他不记得自己在人间待了多少天，但清楚地记得这段日子里黄其淋带他做过的每一件事。
黄其淋甚至，让自己懂得了什么是喜欢，如何去喜欢一个人。
曾有好几个夜里决心第二天要离开，满心的不舍又拖住了他。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，不再回去过龙宫的生活也没关系。
可他心里清楚，就算自己不回去，也是迟早要被抓回去的。
他也很苦恼，怎么办才好。
也不知道是因为龙鳞损失得有些多，还是因为离开龙宫太久，上次才会病。好在恢复得快，要是被黄其淋带去易大夫那，自己是龙的秘密可能就保不住了。
敖子逸拿着蒲扇扇火，将自己拔下来藏好的最后一片龙鳞拿出来，准备丢进药汤里，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——“那是什么？”
敖子逸吓得一时间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，猛地站起了身，转身看到黄其淋，脑袋里刹时一片空白。
完了，这下子完了。
“龙鳞？”黄其淋看清了他手上的东西，“这几天的药，你就是往里面加了龙鳞，所以我才会好得这么快吧？”是疑问句，却不带一点疑问的语气。
黄其淋面无表情，敖子逸却知道他现在不会有好心情。他在等自己的解释，从最初开始，所有的。
可敖子逸根本还没想好如何坦白，此刻手足无措，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。情急之下想用老办法过去吻他，却被人一下子推开了。
他第一次这么用力推开自己，他是真的生气了。敖子逸慌了，他怕黄其淋从此讨厌自己。
看来今天是必须坦白了。
他甚至怀疑黄其淋是故意骗自己要出门，中途又回来，就为了要揭开他的秘密。
敖子逸放低声音，显得有些沮丧：“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，我全都告诉你……”
“我叫敖子逸。”
“……我是龙。”
敖子逸把自己其实是长江里一条白龙的真实身份，以及为什么会从龙宫偷跑出来，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他。
黄其淋听完，甚至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。他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个可能性，只是想到之后又马上自我否定。身边有一条龙，这未免太不切实际。
他不说话，敖子逸也不敢再说话，一片漫长的沉默。
敖子逸低着头，怕黄其淋会说讨厌他的话，但又迟迟等不到他开口，心里更害怕。
黄其淋在短短几天之内接连面对“自己喜欢上了同性”和“对方的真身是一条龙”这两件不得了的事，深觉心灵的承受能力登上了更高一级台阶。这种在梦里或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剧情，竟然真真切切发生在了自己身上。
敖子逸想打破这看起来无尽的沉默，向他走了两小步，黄其淋终于开口说话：“你拔那么多龙鳞，会疼吗？”
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，敖子逸如实解释：“最开始给你的那些，都是我化作人形的时候自己脱落的，用来熬药的这些，才是我拔下来的……”
“我问你会疼吗。”黄其淋此刻的声音像暴雨前的闷雷，在酝酿一场爆发。他直直看着敖子逸的眼睛，让人无法不诚实。
“有一点……”
“你是傻子吧。”黄其淋终于皱起眉，有些怒意了。敖子逸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最可怕，他宁愿他发火。“所以才会生病是吗？”
“我觉得也不全是这个原因……”
“你这个傻子。”黄其淋接二连三地打断他。大概是缓过来了，他开始发泄情绪：“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？”
“我、我怕你会反感，我听说很多人类都害怕龙族……”
“如果不是今天被我看见了，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，到你离开都不告诉我？”黄其淋冷笑了声，“你才是个厉害骗子啊。”
“我……”
黄其淋语气里掺了些冷意，不知是否是真心话：“我就不应该把你带回来。”
话音一落，敖子逸就愣住了，方才一直紧攥的手一松，龙鳞掉在了地上。一时间难过的情绪将他完全笼罩住，头顶像覆了一层厚厚的乌云。他鼻头一酸，龙生悠哉游哉几十年没流过泪了，现在却万分想哭。
他脸色黯然地走上前抓住黄其淋的衣袖，把脸埋进了对方的颈窝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向黄其淋乞求原谅，“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，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对你说，对不起，其淋……”
被他这样靠着，又听他将自己的名字喊得含情万分，黄其淋顿时心软了一大半，慢慢抬手拥住他，承认自己又一次败给了他。
“你什么时候会走？”黄其淋问出这话，内心也极是难受。他原想着倘若有一天他回了家去，自己也能再去找他。如果他爹娘性情通达，说不准还能向他家提个亲。
心怀美好想象，可如今讽刺的是，他连人类都不是。黄其淋不可能生活在江底，敖子逸是龙，也不可能永远待在人间。
敖子逸听了这话将头抬起来，眼圈都红了大半，说话几乎带了哭腔：“你要赶我走？”他摇起头，“我偏不走，你赶我我也不走。”
黄其淋不禁笑，又藏几分苦涩：“就算我不赶你走，也会有人将你带走吧。”
“我不管，”敖子逸赖道，“不让他们找到我就是了，反正我就是不要离开你。”
他说话总是这般直接，黄其淋面色一红，又被人紧紧搂住。感觉得到对方的珍惜之情，他心底最终还是涌上了一阵感动，而后唠叨了句：“你如何能不被找到，只要你是龙一日，就必定……”
敖子逸去蹭他嫩滑的脸颊，在他唇上轻啄了几口，又露出一贯淘气的笑：“从你这多沾染些人类的气息，藏住我龙族的味道就是了。”
黄其淋狠狠敲了一下面前人的脑袋：“谁和你开玩笑了，我还没气消。”
“那你怎么样才不生气，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可好？”
听他这么说，黄其淋突发奇想：“不如变回原形给我瞧瞧？”
“那不成，你这屋子可容不下我，要掀翻屋顶的。”他倒是正经回答，“不过我可以变出龙角给你看。”说罢，他闭上眼，不过多久，头顶就冒出两只龙角。
黄其淋从没见过龙角，又惊又喜，忍不住上手去摸。顶着龙角的敖子逸，有一种别样的可爱。
“真是够神奇的。”黄其淋不住感叹，果然把生气的事抛到脑后了。“你怎么脸红了？”
敖子逸把龙角收了回去：“这龙角好像不能随意摸的……”
黄其淋歪了歪头，没明白他的意思。
“你不生气了对吧。”敖子逸去抓他的手，讨好地问。
黄其淋深深看他：“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？”
“你说，别说一件事，千件万件我都答应。”
“你要走之时，同我讲一声好吗，”他说，“绝对不能不告而别。”
敖子逸愣了会儿，随后认真地点了头：“好，我答应你。”
这几日敖子逸就躲在家里不出门，城里可能已经四处都是在找他的虾兵蟹将了，所幸黄其淋这家住得也算偏僻，暂时安全。
一切坦白说清之后，两人各自心里都舒畅多了，小日子过得甜蜜又温馨。有时候黄其淋也会忘了敖子逸是龙，还将他当成幼稚无知的小孩。
不过这小孩近日愈发暴露出他的本性，动不动就缠着要吻，黄其淋都快应付不过来了。
所幸敖子逸所知甚少，就连接吻都是自己教他的，别的就更不懂了，否则黄其淋还真怕他会做出什么更逾矩的事。
而到现在，敖子逸都还没讨到一句坦率的喜欢，有时故意爱在黄其淋烧菜时从背后抱住吓他一跳。
“其淋～！”
“说了不要这样叫我。”
小白龙无辜眨眨眼：“可是老王哥哥和医馆的那位刘大夫，他们都是这么叫你的啊。”
小骗子翻白眼：“那不一样，他们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难道我不是吗？”
黄其淋不想说出“你跟他们不一样”这种话，否则又让他自我感觉良好膨胀。
“你听我喊你的名字试试，子逸？”
效果立见，敖子逸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，突然放开人往后退了两步，呆了一会儿，双目闪亮：“你再多叫几声？”
黄其淋简直想把锅拿起来往他脸上砸。
自己居然在和一条龙谈情说爱，超越性别又超越物种，黄其淋觉得自己的人生，是实打实的跌宕精彩啊。
这日未时，黄其淋在街边招揽生意，想着如果今日挣了钱，就多买些吃的回去。从前一个人生活，吃什么都向来随性，如今身边跟了个小吃货，也会变换着花样烧菜。可能敖子逸就是先喜欢上自己的手艺，才喜欢上自己这个人的吧。
天气炎热，渝州半个多月未下过雨了，黄其淋拿袖子擦了擦汗，一个人在他面前停下来。
“小兄弟，听说你这里，有卖龙鳞？”
黄其淋警觉地抬起头看说话人，眉清目秀衣冠楚楚的公子哥模样，眉眼间笑意盈盈，微微俯身也正看着自己。
渝州城里美人俊男向来不少，可此人气质竟似神仙下凡。
黄其淋并未见过此人，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。他是何人，从何处听得龙鳞的事，又为何会认得自己。
黄其淋想，莫不是自己的名声已经在东区一片富贵人家中传开了？这个节骨眼上，他实在不想又招惹上什么麻烦。
他堆起标准式微笑，语气却透着些不友善：“龙鳞那种灵物，在下区区一个小贩，怎么会有。”
那人却只笑了笑：“那便当我不曾问过。”这就离去了。
现在外貌生得好的人，都是这般古怪性子吗，黄其淋对着他的背影不满，低声道：“莫名其妙……”
过了申时，黄其淋收摊回家，买了一袋子肉菜打算做一顿好的，突然想敖子逸是龙，那化成人形之后吃人间的饭菜是会长身体的吗，他好像和自己差不多高，不过他到底算多少岁啊。
想到他的事，竟然会不自觉地就想笑，龙也会蛊惑人心的法术吧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黄其淋推开门，朝里头喊了声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一只大型犬，屋子里安安静静，没有声音。
“小逸？敖子逸？”
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——敖子逸，他走了。
-TBC-
